民国成都花柳病防治广告

 

民国成都:花柳病防治广告

本文约字

娼妓在近现代被普遍定义为以性交易为业的女子。民国初,娼妓业伴随着近代化、城市化进程而渐趋规模。北洋政府时公娼制的实行更对公开卖淫有推助作用。

南京国民政府成立后,政府禁娼多以管理为主,寓禁于征。公娼虽被纳入到政府管控之中,但同娼妓所连之社会问题的滋生似乎并未得到消除,花柳病的泛滥即是其一。

在民国社会,花柳病被普遍等同于性病。性病(VenerealDisease)多指通过性交传染,损害病变发生在外生殖器部位的疾病,一般包括梅毒、淋病、软下疳、性病性淋巴肉芽肿和腹股沟肉芽肿等。

“花柳病”之辞源来自日本,中国古代长期将“花柳”作为妓女,妓院之别称,并未同“病”字结合。

明治后,西方医学知识的引进和日本医学的近代化使得早期汉传医书的影响力削弱,“花柳病”逐步取代了“湿毒”、“唐疮”等个别称呼,用以泛指性病,成为医学界和大众认同并接受的概念。并于19世纪末期被中国再次引入,作为性病的普遍称呼。

花柳病概念的形成无疑具有现代医学病因学的意味:一方面确定了致病的病原体、一方面强调其主要传染途径为不洁性行为,是细菌学说和西方现代医学对传统中医的突破,使得其传播的过程和途径得以明晰。

贺萧在《危险的愉悦》一书中称:

“妓女据说是所有人中感染率最高的人群,她们在传染链上起着最为邪恶的作用。”

据官方统计,年,成都有娼妓人。至年更达人。据白景纯估计,成都妓女约为3万多人,占当时成都市人口的1/10。去除相关行业从业人员,民国中期成都娼妓或在数千人左右。

公娼、私娼与游娼遍布成都。公娼受警察管理,持乐女证并按月纳税。其中土娼于武城门内新化街集居,而扬州客妓则散居在东大街东安里;私娼出没于旅馆及个别街道处;游娼常现身夜间,隐匿于背街僻巷。

成都民众在花柳之风中浸淫日久,性病自然暗地流行,成为民众健康的重大威胁。

华西大学社会学系在年查验的名妓女中,无疾病者仅16人;患淋病者人;赖性下疳者39人;梅毒38人。年,省会公安局对东六区名妓女的检查,仅16人无病。公娼集居的成都新化街,遂成“花柳梅毒传播所,下疳白浊大本营”。

《新新新闻》亦曾报道:

本市新化街一带妓女,因历来未加整顿,多数习惯,不讲卫生,以至染有梅毒者,十分之五。近来公安局为预防传染病起见,医院派医士多人,会同公安局人员,前赴该街举行传染病检查,凡有梅毒者,轻则用药水消毒,重则打针,并饬其歇业。

部分公娼尚且如此,更不必说匿于街巷中的众多私娼了。而染有性病的妓女或对自身之病毫无意识,或无余钱去治疗疾病,只得苦苦煎熬,更有病痛待死者。

政府在花柳病治理上或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单靠抽查检验与部分补救并不能使得扩散中的性病得到遏制。而频繁出现于各种报刊中的花柳病防治广告正从侧面体现出这一点。

黄克武先生就发现上海都市中

“男性的隐疾从广告上看主要是梅毒、白浊、下疳、横胘等,病因则多因接触妓女遭病毒感染。”

广告上种种触目惊心的病症隐疾的确是对饱受花柳病折磨之人苦痛的真实写照。

就民国时的医疗条件而言,要救治花柳病并不容易,更不必言病患范围如此之广、数量如此之大。

医院的统计,年2月份该院医治花柳病患者人。以此推算,医院每年当共有患花柳病者来求治疗。另有患者自医。成都75万人口中恐有30万左右人曾感染过花柳病。

谚有云花柳病乃“对薄行者宜有奇惩”、“治愈花柳病,惟上帝能之”。满城风雨的花柳病之忧从反映社会民情的报刊广告中亦可窥见。

报刊作为为读者提供信息的载体,又以其传播力和影响力来向广告主出售塑造商品形象并予以推广的无形服务。此般围绕花柳病构成了广告商、报业与读者之间往来运作的利益链。

于上海发行的颇具影响力的《申报》上几乎每天都出现有花柳病的药丸广告,而成都地区亦不例外。

以年四川地区开始发行的《新新新闻》报为例。年前《新新新闻》日报上的广告量多而丰富,大量以治愈花柳病为名的广告亦充斥于该报间,且往往呈现出一种中西混溶、低俗杂乱之态。

贺萧表示,民国时期,西医对于梅毒的标准治疗方案是注射洒尔佛散(六○六),后来新洒尔佛散(九一四)取代了老的制剂,成为治疗的首选药。

法国皮隆居、美国雅培、中法大药房所出九一四药品多由立兴洋行总经理销售,德国狮牌新六○六由老牌谦信洋行经销,二者在成都地区很有市场。

《新新新闻》对六○六药剂有此叙述:

梅毒菌侵入血液不足忧,六〇六剂能扑灭之,所患者梅毒菌侵入脑部,而发脑梅毒,在治疗方面顽固棘手,世之号称花柳科专家辈之江湖医,对于梅毒患者,不加精细之诊察,学术之治疗,以六〇六之高能,一针断根,作为宣传,迨至末期,侵入中枢神经,虽有六〇六特效药,亦无论为力矣,病家苦之。脑梅毒、脊髓梅毒、及麻痹性痴呆等,要之早期发现中枢神经之梅毒性变化,从早扑灭,以免末期之不治,最为要紧也。

年,谦信洋行亦于《新新新闻》上刊登广告,推广品牌:

德国狮牌新六○六(新洒尔佛散)治梅毒之神药也,历时廿载,信誉益著,后世仿冒赝造之品日出,颇思混朦世人耳目,与之并论,殊未知其品质之优劣,判若霄壤,何能望其项背,见美而效益显其丑,亦东施之流欤。

洋行代理的九一四又为成都药房所售性病药物销量最大者。按年成都市评价会议核定药价,小九一四膏批发每打80元,零售每盒10元;小九一四水批发每打元,零售每瓶70元。

尽管九一四作为性病药品实为药房与民众所选之主流,但其昂贵价格并不能为一般中下民众所担负。

中药因口服、副作用较小、价格便宜等优势颇获群众好感,也占有医药市场一席之地。而诸多以汞治疗为主的廉价药品亦大行其道。

如专治白浊的日产利比儿与国产之乐的能,以及华洋大药房制售的花柳扫毒丸与总经销的梅毒克星、华荣西药房总经理的麦司甘白浊丸、建国大药房总经理的除浊克淋丸、华西药房代理的灭毒洋碘浆等。

各大小药房以及专科诊所从性病药品中窥见商机后,便大肆为其药刊登广告。成都发行的报纸刊物,大都刊有多达数版的性病医药广告。

其中多以伪药骗人。如《新新新闻》上刊载有春熙路的“袁四能诊所”、东华门的“韩朝宗诊所”等,自我标榜“专治五淋白浊”、“包打梅毒针药”等,四处张贴广告,实则自造假药,骗人钱财。

医院如“金鏞医师独科花柳特长白濁”、“专科性病北平花柳院”、“民生花柳治疗所”、“医院皮肤花柳专科王恩培”、“花柳病福音”、“专科性病成都花柳院”等刊载其上。

性病特效药也频频出现,如“梅毒专药”、“立止白浊丸”、“清血搜毒丸”、“快马白浊丸”、“灭浊克淋”、“包能克淋”等。

更有一药包治百病之称,如“立止白浊丸”言:

“此药专治花柳毒症,新久白浊,勿论初得旧犯服之,虽多年白浊亦有奇效。绝无败肾杀嗣之弊。轻者三日即愈,重者七日除根,务要连续服用,不可间断,不但自身永不再发而隔代子女亦绝无梅毒病之传染,所以人称卫生圣品。……注意假冒,认明‘大德’二字,定价每盒五角。”

低廉的价格与自吹自擂下出奇的药效实在吸引某些病急乱投医之人,此种案例甚多。如战时该报载“七世家传国医金芝川专门诊治”言:

专治淋浊,梅毒,遗泄,白带等症,限期负责断根。并诊男女小儿内外一切疑难危症,曾用中西医药二无效者均可治愈。

又有“医院”:

梅毒淋浊为致命之恶病,且能遗害子孙,本院特备多种特效药品,施治以来无不根绝……专治花柳皮肤科,淋浊梅毒,湿疹顽廯,产妇科,白带急慢性子宫内膜炎,日夜接生。贫寒减酌。

另除去报刊,花柳病广告亦出现在公共厕所附近,年成都每一公共厕所几乎都贴有五张以上专治花柳病的广告。

所言诊所如春熙南段17号益智茶楼隔壁的四能诊所、东御街号的博爱诊所、总府街90号的伯文诊所、上东大街26号的治平诊所等等。全市总计或有20家左右。主要集中于民众聚集、群娼所至的市中心春熙路附近。

《新新新闻》所载诊所也并非百害而无一益,诊所除治疗性病外亦治疗其他常见疾病,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政府医疗的缺失。

性病之祸,首祸在身。以梅毒为例,一期梅毒因无痛痒不易察觉,主要为硬下疳和淋巴结肿大;二期梅毒可覆盖全身皮肤和粘膜,出现丘疹、斑块等,或脓疱、溃疡现于口腔、生殖器等皮肤粘膜。全面扩散后则会影响视力与神经。三期梅毒破坏力极大,可发生骨骼梅毒、心血管梅毒、神经梅毒,致全身淋巴节溃疡,头、眼、鼻、口唇、皮肤、肉、骨头均腐烂、眼睛失明、全身瘫痪等。

花柳病种类众多,容易交叉感染,病态恶化后易引发其他病症乃致死亡。除娼妓与嫖客感染后苦不堪言外,时人如此描绘花柳病于社会国家之害:

影响于社会者,为害尤大,真有如洪水猛兽之不可响迩者……最可恐怖的传染病,犹或过之,减灭国力,败坏人种。考其用事,直是吞噬人类之恶魔。花柳病日益蔓延,其害颇惨酷……及于夫妇间与后裔之戕害非常巨大;国家社会上所蒙之损失有出于世人意料之外者;淋病梅毒有害妊娠及生产二事;就社会及个人而论,支出之增加与收入之减少真足令人惊异者……近时学生间花柳病日益繁多,而学生与花柳病几成一大问题,深可忧也。

世界上扰乱治安,及社会中犯法作恶者,大半皆低能之人,而此低能之人,往往由花柳病之家产出,故花柳病之害群,不仅生理与病理上之恶果而已,其关系于国家社会也颇巨,况吾人平日任事,所感痛苦,类皆低能分子不能自治者所酿成,倘将低能者之家世,一一审查,我知其家庭中患花柳病之经过。

林崇武亦于年言:

“娼妓之害,匪特为播病之场,其于民族之强弱,关系尤重。盖民族之强,赖乎优秀分子之多。据遗传定义,莠不能为苗。”

此种频频寻花问柳之举,危及人身安危,牵连完整家庭,以致妻子不孕。或有士兵沾染花柳,影响战时兵力乃至国家存亡。更于妇女生育之孩童素质息息相关。

因而对于花柳病祸乱于社会,时人亦多以毁灭文明、亡国亡种一类的国家话语来对其进行批驳,改革者与知识分子亦将娼妓视为民族复兴、国家强盛的障碍,坚决要求禁娼、废娼。

性病威胁之下,民众自然希望呼吁政府加强对娼妓的管控。但政府的作用又能起到几成?

年,省会公安局就“以本市娼妓甚多,久未检验,染花柳病者不少,因恐传染市民,遗害社会”,颁布《检验娼妓条例》。由公安局所办之平民治疗所对娼妓进行检验,娼妓每月一号至五号前往检查,并予一定治疗,患性病之娼妓待病愈方准营业。

特区政府亦颁布有《四川省会警察局乐女管理规则》及《四川省会警察局乐户管理规则》里明确规定妓女需照规定每月检查,分血液检查、细菌检查及皮肤检查几项。

但娼妓患性病比例仍长期居高不下。大部分患病娼妓囿于名誉受损、经济压力等种种因素,多不愿入院治疗。政府虽对此多予以吊销执照等严厉惩罚,然却并未触及问题根本。

就算娼妓被迫就诊,以当时公共卫生条件也不足以担负如此庞大的群体。《新新新闻》就曾刊娼妓治疗过程,每天检查娼妓约80人,须在两周内完成,要以严格的血清检测法及显微镜观察法检查特区人左右的娼妓,难于登天。

此种情况下,检查实属鸡肋,患病不严重者多为漏网之鱼继续传播性病,更不必提隐匿于大街小巷的私娼了。医学专家俞凤宾就曾言:

“至按期检验,表面上似较不检验为妥,而实际反可增加传染之机会。何以言之,查验花柳病,非短期之视察,即可判定,盖血清反应之试验,非数小时不能竟,用显微镜试验,查得病菌或螺旋虫,固可断定其有病,若未得之,尚难确定其有无,况检验员之肯用上列二法者,吾人未之闻焉,仅用外表检察法,仅可欺骗童稚积愚鲁者,何足以弥害,……检查员非上等有道德之医士所愿任,盖于最短期内判某妓有花柳病,无论其学识如何丰富,必不能骤下断语,假使某妓在检查员眼光中认为无病,而许其卖淫,苟该妓领执照后于五日内可染毒病,则后之冶游者,往往因有执照之可恃,而大受其毒害。”

按俞先生所见,此种制度多半为官样文章,程序严格、费工费时。经费困难时,强制体检政令就成了一纸空文。此间政府管理的缺位与民众迫切的需求,自然给予了众多花柳病防治广告可趁之机。

该现象一方面使得诸多以次充好之医疗诊所破坏了区域医疗市场的正常秩序和社会道德伦理。另一方面,西方医疗技术与药物传入并充斥于广告版面,以及各无名诊所的冒出对充足医疗卫生资源,对促进公共卫生事业的专业化与现代化也有益处。

民国中期卖淫横行与性病肆虐的现象有其存在之历史与社会根源,正如陈寅恪先生指出的

“唐士大夫之不可一日无妾媵之侍,乃关于时代之习俗,自不可以今日之标准为苛刻之评论”。

曼德维尔所称:“我们在这个世界上称之为恶的东西,不论道德上的恶,还是身体上的恶,都是使我们成为社会生物的伟大原则,是毫无例外的一切职业和事业的牢固基础、生命力和支柱。我们应当在这里寻找一切艺术和科学的真正源泉,一旦不再有恶,社会即使不完全毁灭,也一定要衰落”。

对娼妓存在合理之解释亦有“社会安全阀”观点,即基督教神学家圣·托马斯·阿奎那将妓院比喻成:

“海中的污物或一座宫殿中的下水道,要是没有下水道,整个皇宫将积满污物,如果将妓院从世界上清除掉,那么整个世界将充满兽奸。”

在主流文化中,嫖娼往往被视作一种非正规、受到谴责的性。在社会文明进程还未发展到一定阶段时,对娼妓群体予以极端的放任与严禁都难以取之,民国初实行的公娼制或确有其现实的考量。

传统中国,狎妓本就被视为“风流”,是男性魅力和身份地位的体现。近现代,卖淫嫖娼成为更显性和公开的存在。

民国中期以来近代化浪潮的冲击下,性的开放意识与个人身体的自主权逐步萌发。娼妓与其衍生的文化现象逐步渗入经济、政治、文化等各个领域,包括传统与新兴传媒。

在报纸上刊登的大量与性有关的广告,尤其是那些与性病和生殖能力有关的广告,都使其昭然若揭。花柳病防治广告作为碎片化的史学材料,或许也是反映民国中期社会现象的一个缩影,更能从侧面捕捉到民国社会这一系列观念、风气的变化,并由此窥视出民国时中国社会的种种变迁。

参考文献

[1]张超.民国娼妓问题研究[D].武汉:武汉大学历史学院,.

[2]林汇川.民国时期成都娼妓问题研究(-)[D].成都:四川师范大学历史文化与旅游学院,.

[3]侯磊.建国初期全国禁娼运动述论[D].天津:天津商业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

[4]王凯.民国时期城市妓女群体初探[D].长春:吉林大学文学院,.

[5]王伊洛.《新新新闻》报史研究[D].成都:四川大学历史文化学院,.

[6]曹璐.《新新新闻》报纸医药广告研究(-)[D].成都:西南交通大学人文学院,.

[7]李龙,童华文,刘建平.疾病与时尚的观念交织——医疗社会史视角下的民国成都娼妓及其日常生活[J].南京医科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6):-.

[8]杜鹃,曹微克.“花柳病”概念探源补遗[J].自然辩证法通讯.(4):45-50.

预览时标签不可点

转载请注明:http://www.cqkpg.com/wadwh/18653.html

  • 上一篇文章:
  • 下一篇文章:
  • 网站简介 发布优势 服务条款 隐私保护 广告合作 网站地图 版权申明

    当前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