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不写字，触心寄语。即使布满灰尘的老式收音机，对准频率，或因一声惊雷，也会似有若无滋滋作响，像一串密码等待破译。

惭愧，从一个声响到另一个声响，我隔了一年半载。

疫情整年，我和广大妇女一样迷上厨艺，才明白人间烟火里的温度，不仅来自浓情时的浪漫焰火，更是灶膛里燃烧的柴火，揭开锅盖时满屋升腾的热气，围炉夜话家常理短的热闹，母慈子孝又鸡飞狗跳时升腾的心火……

自海边回到北方有一阵子，在常年盛夏的岛屿呆久了，容易低估大西北季节交替时错综复杂的能量，一个小感冒吃药抗不过拖成了鼻窦炎。这天我一大早到诊所，这是一位中医世家第四代传人开的中西医结合小诊所，李医生在这一带给小孩看病挺有名，以前小侄子断续咳嗽月余，医院儿科照了肺部CT排除肺炎，耳鼻喉专家会诊排除了喉炎，才确切的诊断，和他望闻问切后给出的诊断无二。他个子不高微驼背，语调温和，手偶尔推一下眼镜，再拨一把算盘，旧时文人模样，几平方的小诊所挤满了排队的人，我是末尾，背后紧靠着满墙的中药柜，闲下打量，每格中药抽屉面上的字都是毛笔手写的，看得出经过刻意练习，虽不惊艳却也平实稳当，每个字都扎实的站在抽屉板上，像站岗的士兵，恪尽职守。算盘的啪啪声和手机转账的提示音间或穿插在孩子打针的哭泣里，形成一种奇异的音符，就像小时候在乐队里担任小打击乐手，敲击的那种三角铁。

李医生和他的诊所都有些不修边幅，但他开出的药却常常精确到以病人所需的颗粒售卖，给孩子的藿香正气颗粒是以蔗糖为配料，不涩口还好喝，难以储存的宝妈必备退烧药布洛芬，他都给你开几袋单次独立包装，不怕拆封后整瓶过保质期。每个老街区大概都有一两位这样的全科医生，男女老少皆可医。人牵涉切身得失就难免唯心主义，相信心理暗示对身体的影响，所以，我必须找信任的医生看病，经过对这个小诊所装着的细节一再梳理印证，李医生成了被信任的人，复古又可靠。

我这是第一次得鼻窦炎，终于理解得鼻炎人的痛苦，擤不完的鼻涕，堵塞的鼻孔闷气无法入睡，被迫用嘴呼吸干裂得唇炎，引发偏头痛等等症状让我浑浑噩噩了半个月，接受治疗和排队的人们各自刷着手机，观看喜爱的内容，发射并接收各自星球带来的消息。

我捧着一本期待已久刚拿到的新书，青年作家陈春城写的小说集《夜晚的潜水艇》，像老友闲聊，又浑身发汗起一身鸡皮疙瘩，情绪克制，文字平实却又异常绚烂。我隐忍的翻看着，因为还有几个人才轮到我就诊，我不敢沉迷，我怕我乘着潜水艇沉入海底不能及时返航，影响李医生对我病情的判断。终于轮到我，拖成了慢性鼻窦炎只好打点滴控制，五六年没打过点滴的我些许紧张，也因我的血管不明显，通常容易返工。我偏过头静静等待着，没听见李医生叹息，只感觉他在贴胶布，拨动阀门调整输液节奏，我舒了口气，对他的敬意又多一分。场地狭小，有人举着吊瓶在门口树下坐着，西北春日有风，怕鼻炎加重我径自上了停在路边的车里，给自己造一个无污染挂水包间，好容易单手操作把自己弄进车里发现，药瓶根本没地方挂啊？我环视打量，想起有一回一个人在家洗澡，卫生间锁坏了，我被反锁在里面懊恼了十分钟后，四下张望，寻找契机，最后拆掉了八角衣架夹子上一节铁丝，成功解锁。

现在我一只手被吊针控制着，影响发挥，令我呆坐了十分钟才想出办法，我打开天窗缝隙，把药水瓶卡在天空之城，得嘞。哈哈哈，得意之余，把我的包厢景况发给闺蜜，她说：你是个硬人。

一切稳妥，这才打开书本，满足的看起来。当他写道自己等待夜深，坐在卧室里，以意识链接，开着潜水艇遨游深海，我突然惊觉我眼前这个半封闭的空间，即是我的驾驶舱，手背上的针管，绵绵不断的在为我输送来自陆地的新鲜空气，驾驶这艘潜水艇，似乎和开车一样驾轻就熟。

我跟在陈春城的潜水艇后面，成为平行时空中遥远而默契的队友，海底世界如此绚烂震撼，眼睛应接不暇，心里却怕跟丢走散。有时竟忘了自己驾驶着潜艇，以为是一只鱼，遨游深海。正当我看见他的潜艇在对另一艘受困的巨大潜艇施救时，我的驾驶室失控被迫浮出水面，我四下张望，随回过神来，缘是路边小孩嬉笑打闹声干扰了接收器。如果一直生活在陆地，你会习惯这里的一切，当你曾潜入海底，看到过你的隐秘之地，就再也不会甘于被一些快而杂的信息操控，融入你并不懂的人群。

成年后很少人拥有私人时间，我是说那种毫无意义度过也不羞愧的自由时间，也只有在打点滴时看书，才不会惶恐未劳作。抬头望天，满树花枝飞舞，踩着电线组成的五线谱奏响这北方小镇今春最后的咏叹，光影灵动舞一曲探戈欢送，春去春会来。

我望着自天空滴答的药瓶发呆，真美呀，春末的这个清晨，我岂不是把整季的春色，化作春水输进了血液里，紧随心跳，流淌不息，丰涌漫溢，奔出眼眶。这时如果有好心的跳完广场舞逛完菜市场的大妈经过，一定会同情我，会觉得我是一个人打点滴委屈落泪的可怜女人。你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星球，各自悬浮不交不集。

我再次进入潜艇，这次的潜艇可在土里行走，这是年11月，人们正在为失传的《红楼梦》复原而努力，哪怕复原一行，读一行也有一行的喜悦，我欣慰过了几个世纪，仍然有人能品赏这最精微、磅礴、繁复、寥廓、热闹、苍凉、无限的书。

当我读到作者为致敬经典写的《红楼梦弥撒》这一章节，我转头看看驾驶舱的副驾座上放着一套人民文学出版社的《红楼梦》原著和清代画家孙温的工笔重彩《红楼梦全本》，明天就是母亲节，这是我为妈妈准备的礼物。

我似乎突然醒悟，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冒十几天的虚弱所为何来，如同年关要敬神，日落敬三界，季节交替的光景里，也有一个时空缝隙，只留给身心感应缓缓织梦的人，以身弱时链通，去到独属的时空，抵达并命名一个星球。

像鸟飞往山川，

像鱼游向深海。

丫丫的乐活岛

想的少睡得早喜欢笑

转载请注明：http://www.cqkpg.com/wazlyy/21299.html